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凶杀案404天后,陈世峰和江歌母亲第一次见面

 

凶杀案404天后,江秋莲终于见到杀害女儿的嫌犯。她戴上眼镜,死死盯住几米之外的那个人。陈世峰把头转向旁边,垂着眼睛。

在这场历时5个多小时的庭审中,两个命运被纠缠在一起的人,没有任何目光交汇。

东京时间12月11日上午10时,“江歌案”在东京地方裁判所开庭。陈世峰穿着蓝色套头衫,黑色裤子,戴着黑色手铐走进法庭。接受法官例行询问时,他语速正常,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,显得克制而冷静。和被捕前的照片相比,他没有戴眼镜,剪了头顶的辫子,两鬓的头发长了许多。陈世峰胖了,白了,浮凸的黑色眼袋愈发明显。

11时20分,江歌母亲江秋莲在志愿者翻译的陪同下入场,她穿了一身黑色西服,与陈世峰在法庭两边相向而坐,距离只有几米。江秋左手攥紧拳头,嘴唇紧闭。

一位旁听者感慨,“陈世峰的脸上一点悔恨都没有,很奇怪”。

2016年11月3日零点16分左右,就读于日本东京法政大学的24岁中国留学生江歌,被闺蜜刘鑫的前男友陈世峰用匕首刺穿左颈动脉杀害。检方提供的证据显示,江歌的身上至少被陈世峰刺入了11刀。21天后,陈世峰以杀人罪被逮捕。

江秋莲曾在微博上寻找认识陈世峰的网友,她公布过陈世峰的身份证号,给他的父母写过公开信,还在东京池袋公园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请愿,收集签名要求陈世峰被判死刑。在媒体的撮合下,她还在不久前见到了刘鑫。但陈世峰,这个被媒体形容为“影子一样的人”,她一直没有见过。

庭审前一天,江秋莲在记者会上表示,没有要对陈世峰说的话,不知道见面后会怎样。深夜,她发了一条微博:404天了,终于等到这一天!

(庭审现场,一早就有很多人排队申请旁听)

两个故事

第一天上午的庭审中,检方和陈世峰的律师分别用20分钟讲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。

在检方的指控里,事发当天,陈世峰发短信恐吓刘鑫,要把她穿内衣的照片发给她的父母,发到朋友圈,“还有视频,你要看吗?”之后,他准备好刀具、换洗的衣服,走了两站路,用临时车票搭乘电车到江歌家,潜伏在三楼并将江歌刺死。

法庭上的陈世峰看起来有些不安,低头,摸摸眼睛、腿,或者吸口气,转转头。稍后,陈世峰的律师开始陈述,他才安静下来,双手扶腿,目不斜视。

按照陈世峰律师的转述,事发当天,陈世峰想单独找江歌聊和刘鑫复合的事情,所以准备了一瓶威士忌,想与她喝酒谈心,没有料到刘鑫也回来了。看到江歌她们上来,他下楼,如影子一般尾随江歌,待江歌快进房门时,走到后面在她肩膀上拍了拍,江歌回过头,“啊”地叫了一声,陈世峰示意她不要讲话,并捂住了她的嘴。

案发后的一年里,陈世峰一直是个神秘角色。关于他的身世有不同的说法。陈世峰的冷静、家人的隐秘,让公众猜疑其背景深厚。“当时陈的信息全无,很不可思议,还以为真的很有背景。”江秋莲身边的一位志愿者说。但在老师和同学眼里,他只是一个领助学金但花钱阔绰的人。他的出生年月也有1987年和1991年两种版本。

根据搜狐号《后窗》了解,陈世峰的老家位于陕西榆林定边县,父亲是当地小有成就的商人。陈父最早开小卖部,后来生意渐大,在当地购置房产,2000年后,因当地石油开发,外来采油者租赁房屋,开始发家,此后便到县城做生意。陈父店铺一个相邻的熟人说,“他们生意做得不错,2009年之前那几年就开几十万的日系丰田车”。熟悉他的人描述,陈父胖胖的,“平时笑嘻嘻的,人不错。”

(陈世峰家曾经的老百货店所在地)

(陈世峰的初中如今已是一家幼儿园)

中学时代的陈世峰只是一个普通学生。教过他的老师、校长,对他印象都不深。“没前科,没犯事,没有特别的印象。就是这样。”一位曾经的师长说。

在大学里,陈世峰的表现也并不突出。华侨大学华文学院对外汉语专业毕业的曼丽是陈世峰的学姐,她对陈的第一印象是“不高调,稚嫩”“有点小幽默,但当时还稚气未脱”。

但这个普通学生,现在被指控用9.7厘米左右长的刀,在94斤的江歌身上,刺了11刀。

法庭上,陈世峰的律师继续讲述。案发当天,刘鑫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声响后,把刀递出来给江歌,并且把门锁上,拴上门链。律师说,在刘鑫报警的录音里,清晰地听到刘鑫说的一句话:“把门锁了。”江歌一直摁门铃她也没有开。陈世峰称,江歌当时要拿刀刺他,划到他的眼睛下面,陈世峰想把她的手按到墙上,抢刀过程中,刺中了江歌的左颈动脉。

江歌倒下后,陈世峰觉得“我完了”,既然江歌不动了,那就补刀把她弄死吧,说不定还能逃得掉,万一她活过来会有高昂的医药费,自己负担不起。

律师讲到这里时,陈世峰依然正襟危坐,表情毫无波澜。

这不是陈世峰第一次因情感问题情绪失控。大二那年,因分手引发的口角,他打了当时的女朋友,踹了她的肚子。据他的大学同学回忆,陈世峰在大学很受女生欢迎,常常换女朋友,但似乎并没有稳定的感情。

在学姐曼丽看来,陈世峰“在情绪管理上可能是存在一些问题”。在国外一起担任孔子学院志愿者时,陈世峰教武术课,当时学校里已经有一个武术特别厉害的老师,“他教的内容比较类似于大爷晨练似的武术,而当地老师真的是武术达人那种,他们同时在操场上上课,会形成对比。”陈世峰当时表现得很沮丧,说自己压力很大。

(东京地方裁判所里的庭审信息)

被推翻的人生

庭审中,双方辩论焦点在陈世峰是否蓄谋杀人。一个关键问题在于,那个贯穿江歌喉咙的致命伤口,是否是一个意外。

陈世峰在法庭陈述中称,他是在夺刀过程中,不小心刺中江歌的左侧颈动脉,“后来才……这个……怀着故意”将她刺死。

但在下午的庭审中,法医岩濑先生的证词基本推翻了陈世峰的供述。

江歌身上有一个致命的6号伤口,从右颈刺进去,左颈贯穿出来,导致气管切断、左动脉被切开。岩濑先生说,一般而言,这样的伤口会让血像瀑布一样淌出来,人马上失去意识,几十秒后停止呼吸。

法庭的电脑屏幕上展示了江歌尸体伤口的照片。陈世峰戴上眼镜,凑到屏幕前,像是在看一份普通材料,没有多余的表情。

江秋莲一直吸气,强忍着自己的情绪,检方提到江歌身上的伤口时,她已经满脸潮红,抬起头拼命喘了口气,然后哭得俯下身去。血流如瀑布,她毕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词,寂静的法庭内,她开始大声抽泣,控制不住地晃动着身体,最后用手绢捂着脸,躺倒在陪护者怀中。

岩濑先生继续向检察官解释与6号伤口平行的7号、8号伤口——这证明陈世峰曾在同一个方向连着刺了几刀。江秋莲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刀插脖子的样子,神情痛苦。

紧接着,岩濑先生解释江歌后颈部的5个伤口,这些伤口有两个入口、三个出口,可能是因为其中一次刺入后,并未完全把刀拔出,再次刺入。

“再次刺入”,听到这个词,江秋莲 “啊——”地叫出声来。陈世峰眉头紧锁,两腮略略鼓起。

江歌的手上也有5处伤口,擦伤、割伤、切伤、皮被撕开、表皮脱落。在检察官的询问下,岩濑先生解释,这些伤痕显示,江歌至少曾抵御过5次攻击,是防御伤,而且这些抵御行为不可能发生在6号伤口之后,因为那时她早已失去意识和体力。

陈世峰律师开始提问:有没有可能是当时江歌握着刀,陈世峰抢夺时,江歌手上受了伤。

岩濑先生忍不住笑了一声,但还是严谨地回答:“不是不可能,但可能性很小。”

日本法律遵循“疑罪从无”的原则。据一位从事法律工作的在日华人说,只要陈世峰所说的有一丝可能性,陪审官和法官都会慎重考虑。但只要确认陈世峰的供词中有一点是假的,陪审团就不会再相信他了。

在陈世峰26年的人生里,他精心维持的一些东西也曾这样被推翻过。

大学同班同学张军(化名)对陈世峰最大的印象就是“爱装”,“装酷、装啥都知道、装潇洒”。一个名叫“枯荷别居”的网友曾发帖说,她在日本和陈世峰吃晚餐时,点了一种日本啤酒,“陈世峰开始对此进行详细解读,那是把众人当作文盲一样普及基础知识的某种优越感”。张军告诉《后窗》,“枯荷别居”确实曾和陈世峰在日本见面。

陈世峰学习普通,但跟老师关系好,大一时是班长,社团活动、班级活动都很积极。他的“女生缘”很好,但两任前女友都认为他难以相处。

接受《局面》采访时,刘鑫说,和陈世峰同居后发现,他性格消极、控制欲强,不断抱怨共事的人,但不积极改变。 “比如一些小争吵,他就非要揪着你(分)出个对错来。一定要让我接受,非要给我灌输他的思想,然后就会吵起来。”

刘鑫想远离这样的陈世峰。但这一次陈世峰对刘鑫显示出特别的依恋,不断要求复合。刘鑫曾经打工的一家中餐馆老板娘告诉《后窗》,俩人闹分手的时候,陈世峰曾经到店里找过刘鑫,想跟她复合。

2016年10月12日刘鑫生日,陈世峰尾随刘鑫,给她送生日礼物,并对她说,“生日快乐”。

最后一次努力是11月2日下午,陈世峰找到刘鑫的新住所,位于中野区的江歌家,他与江歌发生争执,并继续尾随刘鑫去了她打工的拉面店。

当晚,他在江歌家门口,将江歌杀害。

(法庭示意图)

黑书包、猪蹄汤与白玫瑰

上午庭审结束后,江歌母亲江秋莲起身离场时,被身边人攥住手,像是在克制住她进一步的动作——她曾经毫不避讳地说,如果有这样的机会,可以一个炸药同时把刘鑫和陈世峰炸了,她立刻就去。

开庭前,早上7点多,志愿者小河等人陪江秋莲到江歌曾经的住所祭拜,快开庭了,江秋莲显得有点紧张。这次来日本,是小河去机场接她,“这次比上次见好一点。信念更坚定了,就是要陈世峰判死刑。”但她的身体还是不好,常常心悸,喘不上气,胃不好,一直在吃药。

最近几天,江秋莲住在池袋附近两个志愿者的家里中,为了感谢他们,江秋莲煮了猪蹄汤,大半夜的全被喝光了。

(江秋莲在庭前媒体见面会上面容憔悴)

江秋莲在老家忙完江歌的周年祭,11月初就到日本,组织请愿、见律师、见检察官。和2016年底第一次来日本时相比,这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已经有了很大变化。那时,她精神状况不好,完全不知道怎么做,显得特别无助,一个月里就像老了10岁。

那次见完检察官后,她嘴里一直念叨,“十几刀,多疼啊,在自己身上多好。”晚上吃饭,几个志愿者陪着,大家聊得开心,场面热闹,江秋莲也应和着,但突然就抹起泪来,席间有几个女孩和江歌同龄,她想自己的女儿了。

江歌去世后,江秋莲几乎每天晚上给女儿发微信。遇害前,江歌参加了很多招聘会,她的手机至今还能收到求职方面的邮件。

江秋莲之前一直背一个黑色单肩包,里面全是厚厚的资料,志愿者小颖试过一次,单手提都重,“阿姨一直背着,还不让我们帮忙,后来看不下去,我们给她买了手提箱,但还不敢买新秀丽,怕被网友骂。”

第二次来日本,为了表示感谢,江秋莲给每个志愿者准备了一个纸袋,里面是家乡特产,茶叶和黑木耳。她把纸袋亲手交给帮助过她的人。“阿姨出来身板很直,干净整齐,我能理解江歌像她一样。”小颖说。

在日本的这段日子,江秋莲努力学习新的东西,她现在会用手机发微博、看地图、看电车路线,还会用简单的日语打招呼。

“刚来的时候找不着方向,现在一个人都能在日本活动。”她说。“局面”记录了11月18日江秋莲重返江歌公寓的一段视频。在一家花店里,江秋莲在手机翻译软件上打字:“你好,我想买花,我的女儿去年在中野被杀害。”店长选了各种品种各种颜色的菊花,里面还有几只俏丽的白玫瑰。

围绕江秋莲的并不是只有温情,也有争议,利益和冷漠。

据江秋莲身边的志愿者称,前一任代理律师大江洋平在当地并没有什么名气,当时是他的翻译井上自己找上门来的。今年10月,江秋莲约见大江,11月到了日本还约不上,翻译一直说“确认一下”,最后志愿者陪江秋莲去“被害者管理中心”,还是工作人员帮他们打电话约的。而且江秋莲认为,大江的几次媒体发言都没有站在受害者家属的角度,因此在开庭前约20天更换了律师。

志愿者小颖听江秋莲说,因为江歌改过名字,江歌的爸爸一直不知道女儿遇害了,直至江秋莲在电视上露面。

在陈世峰国内的大学,案发后,消息很快就传开了。陈世峰在华侨大学华文学院的老师方齐接到很多日本朋友的电话:“太可恶了!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。”方齐是介绍陈世峰去日本留学的人,陈世峰是华侨大学和大东文化大学签署姐妹关系后的第一个硕士生。她感慨,大东文化大学几乎不可能再要华侨大学的学生了,可能还会埋怨跟华侨大学的姐妹关系,“我都不敢去见他们了,太没脸了。”

大学时期,方齐曾经教过陈世峰一年。2015年,陈世峰找方齐帮忙,想去日本留学。当时他日语没学多久,又要打工,经常不去上课,但他很要强,对方齐说,“你说我日语不行,我们对话一下。”陈世峰到日本留学后,方齐去日本,还和他一起庆祝。

方齐曾把陈世峰介绍给一位70多岁的日本女士,作为她的中文老师。那位日本女士请陈世峰吃过很多次饭,借给他100多万日元的学费,她说,相信他一定会还的。日本女士告诉方齐,会去参加庭审,“我是他唯一的‘日本妈妈’,我一定要去。”

据红星新闻此前报道,方齐说,陈世峰杀人两天后曾找“日本妈妈”交代后事,“当时他称自己犯了严重的事情,让帮忙退掉房子,并把父母的联系方式留了下来。”陈世峰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,她也没有追问,“万万没想到是杀了人。”

方齐至今也无法相信陈世峰是蓄意杀人,她猜想,“他去的时候一定没打算杀人,因为身上只带了4000日币。至少1万才够打车回家。”她猜想,陈世峰可能受到了什么刺激,“他很穷,最受不了别人说他很穷。”

庭审结束时,陈世峰望向旁听席,似乎在尋找什麼。江秋莲已经提前离场,第二天,她要出庭作证。那将是她和陈世峰的正面对决。来源:人民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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